窗外,秋叶带着轮回的宿命,悄然飘落,融入灰褐的尘土中,碾作成泥。经房里,木椽檀香,淡烟缭绕,硕大鲜红的“禅”字下玄慈大师盘膝而坐,冰冷浑厚的手指将掌中佛珠一一捻过。佛珠圆润清凉,被指尖的岁月打磨的光滑如玉,不留一点痕迹。
四十年,弹指一挥间。不知不觉,四十年已如流水般逝去,依然没有留下什么,只有这满目的悲凉与怀想。这一生,碰到的人,做过的事,都只与它有关——《易筋经》,少林寺的镇寺之宝,在他生命中占有重要地位誓死守护的佛家经典。
在少林寺门前,在雁门关之外,他的寂寞,碧海青天,连叹息都没有。这样的寂寞,也许只是为了等待悲怅的瞬间,“你命中三劫,也是少林这千年古刹的大劫难,要你自己化渡,三劫了断,此生亦矣”。
曾经还是那单纯少年,拜于御赐了丹书铁卷的柴宗周门下,习少林绝学,夏练三伏,冬练三九,勤奋吃苦,深得师父喜爱。师父常常站在寺中那高大的清槐下看他练功,微微颔首。有时目光透过他的身体,望向远方,脸色阴沉,似有心事。那时他不懂,为何平日里慈祥有加的师父会有那般不可名状的神情。直到那一夜杀戮之后,他才明白师父终不是平常的俗家弟子,也不是嘻笑人间的世家少爷,他的一生,只为一个王朝,一个早已不存在的王朝。《易筋经》,竟然是师父复国棋盘中的重要棋子,几十年如一日似影至随盘绕在师父的脑海中,缠绕在师父的魂魄里。
那一夜,空中传来隆隆的闷响,黑云压城城欲摧,自远及近。少林寺终于翻江倒海,藏经阁内杀戮重重,一切于明明暗暗的烛光中展现。当一切平静下来,玄慈发现他已经是唯一能够行动的人,他的出手,将决定今夜的胜败,也将决定日后万千生灵的存亡。
灵门方丈苦苦的劝说,师父声嘶力竭的催促,所有人望着他,用那即将绝望的眼神。一边是授业恩师的毕生追寻,一边是父母之邦的社稷安危,孰重孰轻?难以抉择。他出手,只还给师父一条性命。这次出手,他的名字从此叫做玄慈;这次出手,日后终使得灵门方丈将少林百年基业托付于他。也正是这次出手,声名赫赫的柴宗周从此遁身契丹草原,再无音讯。其实出手的时候,他没想过要背弃师父。授业养育之恩,十几年的相依为命。师父的慈爱,沉默,无常,已经共生成他的呼吸。只是一念万事了,已无回头。多少个月朗星疏的夜晚,大雄宝殿菩萨面前,他总会想起那大漠孤烟,流沙飞舞,归于落日尽处的师父,焚心煮骨,不过如此。可是终究恩怨未了,应劫又生。二十年后,危机再次指向千年古刹、中原武林之时,久违的师父再一次站在了自己的对面,逼得自己如自断其臂般的抉择。望着他的,仍然是那些即将绝望的眼神。此时的自己,已是众人眼中主持正义的玄慈方丈,武林泰斗,这中间是非对错,轮不到他过多思考,已然有人决定。因为萧远山,这个师父一手调教出的异族师弟,携着辽主的密信,即将面呈大宋皇帝。因为大宋朝廷,将要平灭自己的中流砥柱,来安抚敌人的怒气,以换取些许的安宁。